4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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刚退潮,又是正午,阳光很好。

哪怕是过去最黑暗的时代,山上的血族也鲜少在这种时间活动。

所以等温山眠二次出来时,小镇上的人明显变得比之前多了不少。

连普通居民都开始小心翼翼地活动。

换物的换物,捡鱼的捡鱼,炼盐的炼盐。

大概是因为最近一年确实平和了许多,所以只要是愿意上来的人们,在做这一切时,范围都闷头比过去要稍稍大了一点,有人家种植时还偷偷多撒了两颗种子。

但最吵闹的还要属酒馆附近。

里边大多当然还是猎魔人。

有的在和大胡子讨论明天集体猎魔的事,有的则在意外大胡子竟然想把酒馆往上搬。

关于后者,众说纷纭,绝大多数人自然还是不赞同。

这酒馆是这几年温山眠猎魔之后,人们跟着尝试,才慢慢偷建起来的,他们当初为了这个可集体花了不少功夫。

酒馆老板大胡子曾经也是和他们一起上山的猎魔人,那腿就是在某次受袭时被血兽咬断的,也就这几年的事。

触目惊心,时时刻刻提醒他们不能那么快放松警惕。

“如果它们卷土重来,那至少酒馆得保存下来吧!”

“对啊对啊,货烂了我们回头想想怎么平摊吧,但酒馆肯定得在地下!”

远处的人们喊道。

还有人在问:“哎对胡子,那末海人是怎么回事啊?”

温山眠拉上围巾,绕开了人群聚集地,从小道上了山。

人声很快便远去。

从外边看,整片山都是深色的。

树木灰暗,草地败退,走近才能发现其中偶尔含着的一抹暗绿。

这对过去的人们来说就是最好的“绿色”了。

毕竟血族所在之地足以让一切枯萎,永生族统治的世界不需要这样短暂的色彩。

若不是低等血族还需要靠饮血为生,且人类血液最为美好,他们恐怕连那点暗绿都不会留下。

温山眠在山脚停顿片刻,回想起大胡子说的集体狩猎,还是决定先去看看之前那片绿色。

那绿色所长之处在临海的山崖上,道路非常崎岖,人稍不留神就有可能掉下山崖变成怪鱼的食物。

这也是为什么它长了一个月有余,却仅有温山眠发现的原因。

入口只有一处,大抵是因为临海,这一带的黑草泛滥。

温山眠直接从黑木枝丫上走,轻巧地借住粗壮的部位越过密林。

披风在身后腾起,最终落于山崖边缘。

海水在脚下激扑,靠海山崖并非平直,有凸出的怪石。

温山眠确定了绿色安好,没有其他人或物活动的痕迹,便把外面又细细遮掩了一遍,然后拉拉围巾,往深山里走。

山上有两种植物,黑木和绿色。

黑木指的是完全受血族影响的不生不长、却也不死不坏的怪木。

它们往往巨大且结实,被影响的一瞬便会成型。对越川人来说,除了让地形变得复杂,能捡来生火做做屋子以外,好像没什么别的用处了。

而绿色则只有暗绿。

通常夹杂在黑木里长,会盛开也会退败,会结果有时还会开花,生命十分短暂,这是人类可以用来吃的。

且与此同时,这种暗绿还饲养另一种生物,非血兽的普通兽族。

就像血族为了人类鲜血留下暗绿一样,他们为了人类存活也并没有将所有兽类都纳入麾下。

森林里偶尔能见到不是黑皮红眼的野兽,这就是大部分人类在过去普遍的食物源了。

温山眠一路往深山里去,撞见了几只普通兽族。

有只明显饥肠辘辘的豹子在冲他龇牙,但温山眠没管。

不猎普通兽族是温山眠作为猎魔人的基本准则,他仅以狩猎血族为生。

越川可见的血族只有两种,血仆和血兽。

血仆本质是怪物,身上有能与亲王连接的荆棘纹。

有智慧,不好吃。

而血兽则是普通兽类转换,黑皮红眼,没有荆棘纹,皮肤坚硬,速度奇快,极难猎杀,但肉质却比普通兽类要鲜美很多。

温山眠前一天猎杀的血狼就是血兽。

按常理,像他这样的猎魔人应该在血族的追杀名单上,而如果发现猎魔人藏进小镇,血族必定会大发雷霆开启屠杀。

这也是为什么最开始几百年,越川镇只有狩猎普通兽族的猎人,却没有猎魔人的缘故。

或许曾经有过,但在这样的实力悬殊下,人们总会渐渐失去斗志的。

变化是最近几年发生的。

以温山眠狩猎为转点,一些猎人发现他不仅狩猎成功,还屡次未被追杀后,才又生出了胆量。

一路往深山里走,越里面,黑木就越多,暗绿彻底消失。

空气中浮着一层散漫的黑雾,渐渐将头顶的暖阳遮挡,叫人看不清前路。

甚至觉得周遭的一切都变得寂静下来。

温山眠找到一棵巨树,借住枝丫登上高处。

深色便行衣和围巾成为了他在这样环境中最好的伪装色,兜帽遮住头发,他蹲下身体朝远处看。

这里基本就是过去连他都不会随便进入分界区了。

越川其他大部分猎魔人更只是狩猎落单的血族,偶然还会猎普通兽族,去分界区招惹成群的血族……至少越川从未有过这样的勇士。

所处地理位置越高,雾气就越浓,像攀上身体的恶鬼,意图阻断温山眠的五感。

而温山眠那双浅淡的眉眼则没什么情绪地穿过雾气,冷静地看向前方。

他停顿片刻,最终还是决定前进。

暗木之中,寂静一片。

形状诡异的黑木像张牙舞爪的怪物,树枝与树枝错空相连,宛若一张黑色的巨网要将温山眠扣住。

他从高木之上跃至另一棵高木,如此反复数次,已然进入了完全由血仆统领的暗黑区。

周遭是一点儿声音都听不见了。

四下死气沉沉到宛若一脚已经踏进了地狱。

温山眠呼吸清浅,注意力悉数落向五感。

突闻空中传出一声尖锐刺耳的惊响,有巨鸟在黑木之上略过,啼叫着带下大片更深的阴影。

温山眠才在这纯黑之中眸色一凛,长刀出鞘,猛地回首向身后挡去。

那藏在鸟啼声中意图破空而来的,是一头精壮的血狼。

温山眠的刀死死卡在它尖锐的齿间,眉眼凌厉,突然向上弯了一个精巧的角度,直接将其坚硬的上吻砍断。

血狼痛叫跌下,而温山眠的另一只手则飞快在落地的过程中抓住另一棵树的枝丫,捆着布条的腕部一个用力,让自己重新立于高木之上。

然后垂首看向下边的……血狼群。

“吼……”伴随那只先突击的血狼坠落在地,四下暗处里亮起无数双红眼。

它们争先恐后地朝温山眠龇出尖牙,从密林深处缓缓走出。

足有三十几头,数目多到叫人看了头皮发麻。

温山眠在高木上垂首,一一看向它们。

……他在找血仆。

血兽受血仆管理,狼群聚集得这么厉害,血仆理论上一定在附近。

可他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。

手中那把锋利坚硬的附银环首刀被温山眠在空中用力一挥,上边沾覆的黑血便迅速消失不见,刀尖露出尖锐的银光。

黑银相间的精致刀柄被他窝在手中,尾部的浅银色环形于暗色中放光。

下一秒,温山眠举刀毫不犹豫地从高木中跃下,俯冲砍向丛林中的血狼,浅色的眉眼在暗黑丛林中曳出果决的光彩。

而这一次,他又是足足两天未归。

两天后。

因为前一天突降大雨,所以越川的集体猎魔时间推迟了一日。

这次不仅仅有猎魔人,他们还叫上了几个交好的猎人。

最后出发的时候,领头的是前几天早上和温山眠掰手腕的肌肉男史格。

之前在酒馆和老板交易的光头男也在其中。

不过他们氛围不是很好,从酒馆出发的一路都在争吵,且主要发生在光头男和史格之间。

“打猎就打猎,说什么想去分界线看看?你他娘活腻了可别坑别人!”光头男背着把破破烂烂的银斧喊。

“血族都二十几天没去过镇上了,连末海人都来了越川,喂,你们难道不想确定一下那张大报是不是真的吗?”史格回头喊:“去分界点看看就知道了!”

人群中三三两两的猎魔人有些犹豫,猎人就更胆颤了。

“我觉得还是别冒险了吧,昨天不是还听那末海人说,十几年前有黑翅血族往越川的方向来不是吗?”

“我们所有人都没见过啊,谁知道是真的假的,万一是他们眼花--”

光头男吼:“你他妈又知道了?万一人就在分界点呢!狩猎血兽已经是胆大包天了,还想去人大本营……”

“是啊!”史格接他的话:“狩猎血兽已经是胆大包天了!我们狩了两三年了还活得好好的,不是更值得去看看?喂光头!你昨天还卖人家老大的皮呢!这罪状坟头草都得三米高了吧,血族凭什么不杀你?”

光头男一愣,好像突然被戳中了什么怒点:“那卖皮是卖皮,送死是送死啊!你们要去你们自己去!我才不去!”

光头男说完,背着把银斧就跑了。

“哎!”身后史格喊他也没用。

剩下的人好像想起了什么:“我觉得要不还是再等等吧?如果真的想去分界点,怎么着也得和温商量商量?”

“对啊对啊,至少得等小温一起吧?”

跑开的光头男好像听见了身后人的话音,默默翻了个白眼,往矮山的方向走。

他不算猎魔人,是有一次穷途末路实在没办法,反杀了头血狼,才被拉进猎魔人的行列。

但光头男从不以猎魔人自居,也不跟温山眠似的只盯着血族砍。

进山后有什么猎什么,吃饱肚子就行,不讲究。

他在山里转了半天,终于在密林里找到了只长耳幼鹿。

光头男打量两眼,有点儿犹豫。

体格太小了,他正纳闷是不是不该下手时,就听见鹿旁边的黑草里传来了一点细碎的动向。

在这样的密林里,这种弱兽族通常都极度机敏。

只见那幼鹿长耳一动,立马就跑开了。

光头男觉得来的可能是只豹,正举起斧头想应敌,却愣在了原地。

……因为从草木中出来的不是任何动物,是温山眠。

他看上去有些狼狈。

身上的便行衣破破烂烂,湿湿地沾了不少泥土,手腕上不知为何绑着的一圈布也被血液浸透。

连头上的兜帽都破了好几个大洞,脚下步伐有点踉跄。

这小家伙年纪并不大,许多跟在他屁股后边猎魔的人其实算是看着他长大的,几乎从没见过他这么失态的样子。

光头男也是如此,所以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温山眠狼狈成这副模样。

他正犹豫着要上前问问是什么情况,却大愕停在了原地。

因为他后之后发现温山眠走来的方向……是深山。

以猎人的方向感和对越川山的熟悉度,这个判断绝不可能出问题。

只见光头男停顿两秒,瞠目欲裂,身体不住地发抖后退。

温山眠他,他竟然去了深山!那里可是分界线!他去那里干什么?!

而且连他都这个样子,那深山里得是,得是有什么样的怪物啊?!

光头男腿都软了,下意识想跑。

但看见撑着树明显状态不怎么样的温山眠,不知为何,内心深处涌出的画面又不允许他就这么逃跑。

也就在他两股打颠时,密林里突然又出现了一个人。

那是个男人。

身上细腻奢昂的布料是光头男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。

修长的身影及如缎的长发下落,精致的五官从侧面望去宛若天神一般。

只见他落在温山眠面前的同一时间,后者便身体一松,直接倒在了他怀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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